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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一章 暗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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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一輪要圓不圓的月亮從黑雲後探出頭,冷質的光照得大地朦朦朧朧,勾勒出陰暗交替的輪廓。

月光穿過天鵝絨布幔後的拱形窗扇,投下層疊的窗格陰影。這是個雅致而舒適的房間,古典風格的壁畫,優雅的天花板,精致的桃花心木家具和足足十六個大書櫃構成了中城救世主的專屬書房。

雕刻著常春藤和郁金香的桌案上堆滿了厚厚的書籍、筆記草稿、羊皮紙和卷軸,一個紅袍少女就坐在桌後,專註架構新的魔法。

精神力的波動如同潮水漲落,又像是某種機械裝置規律的震蕩,冥想提升的意識牽動著自然界的力量,屬於世界本質的輪廓浮現出來,時間和空間,交織出明亮的軸線和結構。

一個極為精巧的法術模型浮現在蒼白優美的纖手上,神秘的銀光被一雙深黑的眼瞳吸收,反射出振奮的光芒。

她終於突破八段時空系的瓶頸,如今,她可以稱得上是一個高段法師了!

解開了手中的法術,楊陽站起身,這一刻,她流露出被理智壓抑的情感,屬於她本身的情感。

理論上,八段時空系法師可以在出其不意的情形下戰勝十段乃至十一段的其他派系法師。

再也克制不住腦海深處的念頭,黑眸浮現一抹深入骨髓的傷口。

那一夜,小雷,神官的寵物,小魔獸雷奇來到西境行宮,告知她西芙利村覆滅的經過,讓她重溫了不褪色的痛苦。

看了那份報紙,她才知道神官那封信上為什麽會誤會,因為答應諾因假扮他的未婚妻,神官誤以為她是諾因的王子妃。

真正讓她難過的是小雷一番話:

「神官喜歡你,楊陽。他死得屍骨無存,你在這裏高高在上享受榮華富貴,投入王儲殿下的懷抱,你忘記神官信上說什麽了?你和神官最痛恨的人成為一對,這就是你對師父的回報?」

當時的楊陽臉如火燒,心如油煎,隱隱察覺了自己對諾因不一樣的感情。

可是理智部分,她不認為自己在這件事上有受到指責的餘地,她向神官暗示和告白,是神官拒絕了她,誤解自己和諾因有暧昧——天地可鑒,她當時真的只是出於友情幫忙,而且他們的婚約早就不了了之了。

但是聽到小雷這麽說依然令她羞愧難當,好像她真的做了錯事,只能原地挖個坑,把自己埋起來。

她情不自禁地想到,如果不是為了幫諾因,也許,她和神官真的有更進一步的可能,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可是因為他的死,一切都不可能了。

都是因為法利恩·羅塞。

「當初不是神官,你和昭霆早就死在魔獸嘴裏了,他教你們武藝和魔法,指點你們回家的方法,你們一去不回,也罷了,現在都當了中城和西城的救世主,也把神官和村民的仇忘得一幹二凈,你們還有臉活在世上嗎?」

她無法面對小雷的指責,這也讓她長久以來竭力壓制的仇恨失控。

她的確是有能力覆仇的,神官的恩情,她一生都還不完,她對那個銀發青年還曾經有朦朧的好感。而西芙利村收容了她和昭霆,那時的她們舉目無親,在陌生的異世界舉步維艱,是神官和耶拉姆為她們創造了一個溫暖的家,那個寧靜安詳的小村莊成為她們在艾斯嘉最初的庇護所,那些淳樸善良的人們,艾瑞克隊長、老板娘娜塔、村長布克……收留了她們,真心愛護她們,可是因為法利恩·羅塞和東城密探的暴行,整個西芙利村一個活口也沒剩下,連同老人和孩子!

楊陽又痛苦地想起西芙利村燒成焦炭的廢墟。

當啷!小狼龍將一枚銀質的頭環放在地上:

「拿起神官的遺物,記住你欠他的,楊陽!我已經見過昭霆了,我對她也是一樣的話,耶拉姆和我是一樣的話!」

楊陽用顫抖的手撿起了過去戴在神官頭上的銀環,上面象征聖職者身份的銀百合圖案刺痛她的雙眼,神官在那封信所說的過去紮進她的心底,再也克制不住心痛的蔓延。

不能結婚的終生誓,身為德修普家族的私生子,只能像個透明人一樣活著。

這會兒,她無意識地按住放著額環的腰包,再次感到撕裂胸口的劇痛。

楊陽勉強按捺住混亂的心情,整理思緒:中城和東城目前是處於停戰狀態,一旦局面打破,戰火就會重燃,破壞神戰陣營的團結,這也是她過去強忍對法利恩的恨意,沒有向東城討回公道的原因。不過現在她有了足夠的法術能力,這次暗殺有很大把握,她一擊即退,也不會像上次那樣將那麽多東城城民卷進來。

痛徹入骨的自責席卷身心,覆仇的業火化為炙烤靈魂的火焰,日日夜夜拷問心靈,讓黑發少女渾身顫抖,不堪回首。

六塊菱形水晶圍繞著她旋轉,這是魔法之王送給她的法器,能夠存儲六個法術,遠程空間定位;還有她身上的星界旅行法袍,雖然利用席恩的禮物很不好意思,但這兩樣物品都能幫助她提高暗殺的成功率。

其實如果用神代法器“理想鄉”,更加隱蔽,絕對能出其不意地殺死法利恩,但是一來,理想鄉在諾因那邊;二來,用凝聚了神代前輩們遺志的重要遺物為自己報私仇,楊陽自覺不能這麽做。

想到雷奇的話語,她再也控制不住內心一波又一波強烈的殺意和沖動,腦中浮現銀發神官開朗的笑靨和祖母綠色的眼眸,他臨別時不舍的眼神;西芙利村燒成白地的景象;後來被中城的將兵收殮,村民的屍體;那個與世無爭的小村莊,那些美好的歲月……

法利恩·羅塞,必須付出代價。

*******

月明星稀,東城大神殿主殿的燈光也熄滅了。

法師需要充足的睡眠保證頭腦清醒,除了席恩這種生理時鐘已經完全顛倒的例外,都比較早入睡,所以楊陽特意選擇了午夜以後的時間段。

但是,由於神眷之子的體質,法利恩需要的睡眠時間比常人少得多,這也是他超出其他法師的優勢。所以他白天協助主君處理公務,晚間大部分時間還可以從事自己的魔法研究,年僅二十一歲就取得了十一段的成就。至少在魔法上,他的確天資優異,勤懇鉆研。

在檢驗了水神之子的實力後,月也肯定了法利恩非凡的資質,他的天賦甚至不比羅蘭差多少,性格作為一個法師還十分適合:理性,冷酷,思維周密。雖然欠缺遠見,過於死板,但大多數法師在政治能力上都有欠缺。而法利恩在精神系、元素系、召喚系,乃至後來羅蘭傳授的弦魔法上面都有卓越的天賦,是不折不扣的天之驕子,月私下甚至相當欣賞這位不以神子自居,對主君忠心耿耿的法師。

很遺憾,被兩個弟子念念不忘的西芙利村屠村事件,其實月內心並不如何在意,將傲慢融入骨血的古代法師都自命高人一等,不將凡人的性命看在眼裏。

在魔導歷,平民唯一的用處就是生產和服侍貴族階級的法師,就連繁衍的功能也很低,因為法師一般內部通婚,確保魔法血統的傳承。當十三座浮空城被獻祭給深淵魅魔,為了逃跑,許多法師領主毫不猶豫地切開居民區,減輕浮空城的重量,就是這種鄙視的一個縮影。後魔導歷的大法師們已經背離了建立前魔導歷的天青之主的期望,使得法師這個群體的發展走進了死胡同,也制造了人類內部的仇視和割裂。

而月身處的黑暗歷,雖然不像後魔導歷的階級分裂那麽嚴重,但是由於黑暗歷初期的滅法運動,法師十去其九,慘遭愚民燒死的操法者不計其數,這段慘痛的歷史使幸存的法師更加敵視凡人。皇子出生的月雖然被教導治國之道,有一定的愛民之心,但他同時也是大陸法師議會的首席成員,選擇了黑袍陣營的神級候補,身為法師的矜持和皇子的高傲深入骨髓。那時,一位十二段法師哪怕為私仇毀滅一個小國,大陸法師議會都會內部處理,也就是不處理。

這也是月對於堂堂魔法之王,神級法師第一人的席恩居然只因為殺掉弟弟的一個弟子,還是咎由自取的罪人而被追討感到荒唐可笑的原因。真叫做時代不同了,換作神代和魔導歷,只有法師們聯合起來把帕西斯這些微不足道的凡人統治者公開處刑的份。

所以在月皇子看來,死幾十個平民,真不是大不了的事。他真正不以為然的,是法利恩使了個昏招,不必要地采取滅口行動,連累他的兄長,任命他的羅蘭留下了政績的汙點。

時空魔法無色無形,但是大神殿和法利恩的住處有嚴密的神術和魔法防護,感到震動,法利恩立刻反應過來,下意識地往旁邊一撲。

這個靈活的舉動救了他一命,如果他停留原地,只是給自己披上各種防禦,楊陽接踵而來的次元之矛就會粉碎他周身的防護結界,直接將他刺個對穿。

兩個法術在法利恩移動的瞬間釋放,一個是迷失之眼,另一個是強效冰槍術。

身為暗影的首腦,受過專門的訓練,修習魔法的時間又長,法利恩的精神力遠超過楊陽,但楊陽佩戴著銀龍王的手鏈,免疫大部分心靈魔法,對上“迷失之眼”,只是恍惚了一下,她身邊的歸宿水晶自動彈開空間防禦罩。

心知不妙,楊陽抓住時機發動了戴在手上的黑白指環,席恩贈送的神器「虛空樞紐」,使用“時間暫停”。

但是因為法利恩的快速反應,楊陽失了先手,就在沖突爆發時,剛剛回到寢宮的羅蘭“聽到”了萬物之聲的警告。

顧不得向朵琳解釋,弦法師立刻鎖定了方向,他不會時空魔法,但是弦魔法一樣能達成傳送,他找到時間和空間的兩道弦,牽動為一,貫穿遙遠的距離,在目標和他之間形成一個完美的環形。

微微一顫的銀光中,金發青年踏入了房間,時空弦的振動順勢解開了楊陽的時間暫停術。

他正好和黑發少女打了個照面。

“羅蘭城主!”

“楊陽小姐!”

這個場景和那日刺殺何其相似,兩人都是一窒,相顧沈默了一會兒。

楊陽咬牙,瞥了眼地上的法利恩,知道暗殺已經失敗,發動準備好的轉移魔法,離開了現場。

羅蘭看著一室狼藉,嘆了口氣,先拉起弟弟。

“大人,她是……!”法利恩首先感到的是憤怒,想起了楊陽那日狙擊羅蘭相同的情景。

“好了,你沒受傷吧?”

“沒有。”

明白了楊陽的來意,法利恩悶悶地道,“大人,看來這個女人是不會放過我了,你不用庇護我,就在奧法議會上公開審理,用法術私鬥的名義,我會讓她當眾沈不住氣,真相將隨著我的死石沈大海,她所屬的中城從此會站不住腳,在議會的席位被我們擠下去。”

他屬於法師的冷靜和精明的頭腦開始發揮作用,快速想到了能夠扳回一城的方法。

既然避免不了,不如做最大程度的利用。

他的贖罪和死亡不能毫無價值。

“把你的有用之身留在神戰和文明重建中吧。”羅蘭示意聞聲而來的侍衛退下,雖然弟弟的確罪無可恕,但身為主要責任人和兄長,他不會把法利恩推出去承擔罪名,等神戰結束,一切公道也會有交代,無需做這種政治較量,“楊陽小姐不會再狙擊你了,估計這次也是一時沖動,等她心情平覆就會放下。”他心中反而同情那個同一陣營的敵人。

身為神戰的指揮官,月前輩寄予厚望的弟子,楊陽連覆仇的權利也沒有,她必須時刻以自己的立場和責任優先,非常殘酷。

******

果然,身在雲中塔的月已經發現弟子的行為,時間暫停是禁咒,動靜極大。

“楊陽,你明白自己行為的代價嗎!”

月第一次對這個令自己驕傲的女弟子大發雷霆,一直認為比諾因更聰明穩重的孩子。

耶拉姆滿心快意,朝師妹投以支持和讚成的眼光,楊陽卻是失魂落魄,在她情緒冷靜下來以後,就意識到自己的莽撞和錯誤。

雖然她不後悔,但是被師長一教訓,卻有冷水淋頭的感覺。

諾因的眼神更令她無法面對。

真正讓諾因痛心的不是楊陽去報仇,他早就知道楊陽喜歡無名氏神官,為戀人報仇是天經地義,讓他難過的,是楊陽又選擇了一個人去覆仇,沒有尋求他的幫助和意見,自己一人賭上寶貴的性命,他這個知己,在她心裏一點分量也沒有。

楊陽已經明白,上次覆仇,她是躺著回來的,如果不是魔族體質,她就死了。

為了給神官覆仇,她已經豁出命一次,不顧另一個世界的家人,也忘了這個世界擔心她的朋友們,而剛才,她又犯了同樣的錯。

楊陽兩手神經質地絞緊,蒼白的臉色變得更加慘白。

“對不起,月,我有想過後果,我也做了充足的準備。”

“羅蘭的出現就是你本該料到的意外因素,你考慮到了嗎?法利恩身為重要人物身邊肯定有暗衛,你有對策嗎?他是奧法議會的成員,有聯絡器,你有辦法攔阻嗎?他是強大的十一段法師,你能確保一擊必殺嗎?”

月冷冷地道,“魔法都有失敗的幾率,任何行動皆有風險,必須做最大程度的考量,我早就跟你說過,在第一堂課,還是你又退回施法不用大腦的三流學徒了?”怒氣勃發下,他對那個用烏龍魔法荼毒弟子的腦袋,毫無榜樣作用的前任導師攻擊起來。

幸好耶拉姆和昭霆都沒聽出他的嘲諷,褐發少年站在師妹面前:“我支持楊陽,法利恩·羅塞該死,楊陽唯一的錯誤就是沒殺死他!”這一點他還是憾恨的,覺得師妹太沒用,說不定還犯了心軟的毛病,就像上次楊陽也是沒殺死羅蘭,真可惜。

他卻忘記了楊陽那次回來胸口的箭痕,和九死一生的結果。

昭霆想到了,這份記憶比什麽都深刻,滿眼淚水和悲傷。

半年教導的恩情,要用一生和兩次賭命來還嗎?

耶拉姆,雷奇。

月冷淡地道:“哪怕他的死會導致停戰協約破裂,五城再次卷入俗世戰爭,在神戰已經爆發的緊要關頭?”楊陽咬了咬牙。

耶拉姆一窒:“就因為這種事,難道神官大人和村民的仇就不報了?”月不屑地嘲諷:“當然不是,下策是隱忍,等待神戰過去,報你們的仇;中策是你們能夠取代法利恩的法術實力,讓議會為你們伸張正義;上策是楊陽占據高位,迫使法利恩為人類鞠躬盡瘁而死。沒有人要求你們永遠不報仇,但你掂量一下,你們現在有報仇的能耐嗎?”

“怎麽沒有,楊陽和昭霆現在強大了,她們為什麽不能殺死法利恩·羅塞!”耶拉姆理直氣壯地大喊,沒註意昭霆顫抖了兩下,諾因嘴唇張開,強忍到嘴邊的話:你的師妹冒著生命危險敵對的是東之賢者,堂堂十一段法師;之前是東城城主,一介大城的統治者,你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嗎?

月暗暗冷笑,心想我把一生的成就傾囊相授,可不是讓楊陽和昭霆為你的老師報仇的,你這麽不服氣,就用你從你師父那裏學到的本事去暗殺好了,強迫我的女弟子算什麽。

不過他懶得和小輩一般見識,大法師只是轉向自己的弟子,希望她能悔悟成長,耶拉姆卻不希望他幹涉楊陽的思路,因為法利恩·羅塞還沒死,楊陽還需要再籌謀報仇的事,最好帶昭霆一起去,雷之精靈的力量更強,避開月的耳目。

他現在已經很痛恨這個從前的冒險夥伴,就是月讓楊陽和昭霆另投師門,害得兩個師妹都變得忘恩負義,一心一意跑去學魔法,插手一大堆無聊的閑事。但是月唯一的好處,是讓楊陽和昭霆在魔法上進步巨大,都成為了強大的法師,所以他也不希望和月鬧得太僵。

“楊陽選擇了暗殺,就是考慮到那個停戰協約。”耶拉姆用切齒的語氣道。

“愚蠢,我已經說了,她的魔法能力尚未成熟,心性和頭腦也是,失敗的可能性高達百分之八十。哪怕她成功了,全身而退,你們當東城的法師都是死人嗎?成像術、時間回溯、源頭追溯……一堆魔法能查出是她幹的,證據會更加直白的暴露在大眾面前,使得神戰受阻。”

“你們就顧這場神戰!”

再也忍不住,耶拉姆爆發出長久忍耐的心聲,“這場戰爭關我們什麽事!本來就是你,拉克西絲,那個羅蘭·福斯莫名其妙加入,把我們卷入,我們不管神戰怎麽了!讓席恩去殺神,或者讓神明殺掉他好了,關我們什麽事!最好維烈還關著他,他沒出來,就沒這麽多事,楊陽也不會被你們拉著團團轉,不管我們的仇恨,都快忘了神官大人,我們為神官大人和村民覆仇怎麽了!”

“耶拉姆!”楊陽和昭霆同時嘶喊出來。

表情如出一轍,撕心裂肺,無地自容。

這一刻,看到這樣的師兄,聽到他說出這樣的話,楊陽真心明白自己錯了,大錯特錯,她和耶拉姆都是這樣自私自利,軟弱卑怯。

“你你……”昭霆氣得臉色發白,“這是道德綁架啊!”

耶拉姆反而擡起下巴,依然不肯認錯:“道德綁架的不是他們嗎,我哪裏錯了?”

莎莉耶走上前,重重扇了褐發少年一個耳光。

“耶拉姆,你冷靜點吧,如果你冷靜以後還這麽說,這麽想,就不止應該挨一個耳光了。”

耶拉姆重重呼吸,沈默下來。

“對不起,導師,對不起。”楊陽捂住臉,淚水從指縫潺潺流下。

“算了,羅蘭深明大義,不會因為你的行為挑起戰爭的。”

月露出失望至極的神情,轉身離開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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